第49节(2 / 2)

眼睁睁看着一众女眷拥着老夫人走远,留她一人不问不管,她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……

陆家因为陆三郎受伤的事闹得人仰马翻,一直折腾到傍晚华灯初上。而陆家外,一道巷子里,衡阳王刘慕沉着目,脸色苍白,浑身肌肉紧绷。黑夜如大兽将伏,阴影重重叠叠向他压去。

少年郎君脸色惨淡,目露凄色:事情竟是这样么?

想杀他的人,从来不是什么陈王,不是什么陆三郎。而是当今陛下,那个总对他无微不至、关心他日常起居的天子。

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衡阳就可以不受猜忌,以为只要不作什么大动作就能保平安……他的兄长,却还是要杀他!明明他什么也不曾做!

那个武士没打得过刘慕,在刘慕的逼供下回答了刘慕的问题。刘慕脑子空洞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黑夜的巷子里,不自禁地发出自嘲的凉笑。兄长要杀他,他还主动跑来建业等着被宰……单只是兄长要杀他,还是连他母亲也知道呢?太后也赞同兄长的行为么?

这世上的人心难测,好坏难分,身边的门客都是先帝、当今陛下、太后送给他的。到了这一刻,刘慕竟然分不清自己身边的人是哪一派的,是否帮着陛下监视自己,对付自己。这个世上,他能信谁……

面色阴冷、满目戾气的少年郎君突然被巷子里缩着的一个仆从叫住:“公子……”

刘慕停下步,侧头看去。他冷硬的脸色,吓得那个仆从一哆嗦。而刘慕认了出来:“你是,陆二郎的人?在等我?”

仆从发着抖:“是……我们三郎受了伤,郎君跟三郎回去了。我们郎君留我在这里等公子,待公子平安归来,要去跟郎君报一声信。”

刘慕目中明灭不定的神色微闪,木然地觑着这个仆从。良久,他的戾气收了些,淡声:“唔,跟他说我回来了,不必担心。”

世事可笑。兄长要杀他,母亲可能是帮手。却是一个一直不喜的士族郎君,关心他还好不好。

……

罗令妤不离开“清院”,到傍晚时,她始终不肯走,据说一直在哭,陆昀才不得不让锦月领她进来。他不想以这样面目见她,但侍女传的话,她又显然不信,哭哭啼啼吵得他头疼。

罗令妤被领到屏风后,因陆三郎只能接受隔着屏风跟她说话。罗令妤仰目,看到屏风后榻上的郎君散着发,眼睛上缠着纱布。灯火照在他侧过来的面上,几多明朗秀美,还带几丝脆弱孤伶感。长发凌乱披散、襟口松松垮垮的陆三郎呈现出的美感,罗令妤完全没欣赏到。

她看到他的脸,和眼睛上的纱布。罗令妤绞着手,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。

陆昀声音平静:“见到我了吧?我没伤什么,你回去歇着吧。”

罗令妤目光发直,外界声音都听不到了,只听到陆昀那几句话。她看陆昀面上缠着纱布,疑心他被自己毁了眼睛,心猛地沉下;再看他说话不冷不热的态度,又疑心他自此受到打击,性格大变,变得阴森难说话。

她毁了他……

他对她恨之入骨吧……

别提什么婚嫁了,她现在给他做奴做婢,都定是饱受欺凌的那个。他会折磨她,虐待她,欺辱她,以解心头之恨。心性扭曲的郎君本来看到的就全是她的缺点,现在她的缺点定在他眼中无限放大、再放大……

陆昀侧着脸跟人说话,才说了一句,压根没听到动静。静谧中,倏地,他听到“咚”一声。陆昀心里惊疑,喊一声:“令妤?”

没人回应。

郎君赤脚下床,心神慌乱地摸索着出了屏风,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郎抱到了怀里。陆昀挑眉,哭笑不得地掐住她人中——她娇娇颤颤,竟直接被他吓得直挺挺晕过去了。

第59章

灯烛高照,博山古铜香炉中香雾寥寥,帐幔悬挂如沙,象牙簟上铺着碧色锦绣席子。堂宇宽静,夜风轻拂,斑竹帘子掀开,锦月等一列侍女端着银器水盆入垂帘小室。锦月见昏昏烛光下,表小姐罗令妤尚且昏迷卧于簟上,她们郎君则屈膝而坐于旁。陆三郎目上蒙着白纱,漆黑长发散于颊上。他身子微俯,漫不经心,手抓着已经凉了的巾子,给簟上闭眼的女郎拭汗。

他目不能视,心情全然不受影响。锦月便看他手上的白巾左擦擦,右拂拂。他后直接丢了巾布上手,指腹按上女郎面上莹润肌肤。触感细腻如雪,食髓知味,陆昀的手就抚压着女郎的面颊,在她面上又掐又揉……

看郎君如此,跟在锦月身后的侍女织月胸口一滞,闷闷垂下了头。

还是锦月嗔道:“郎君,你不要玩表小姐了……罗娘子醒了,发现自己脸被掐红,看你如何交代?”

陆三郎无辜极了:“我哪有玩?我目不能视,关我何事?”

罗令妤只是被自己可能悲惨的未来命运吓住,一时闭了气。陆昀将她抱到清凉的象牙簟上躺一会儿,锦月等女则又是揉胸、又是擦汗。终于,女郎浅浅嘤咛一声,睁开了眼。她睁眼起身瞬间,陆昀一顿,按压在她脸颊上的手缩了回去,颇有些失落。

锦月笑道:“娘子总算醒了,我们郎君很担心。”

罗令妤手挡在眼睛上遮挡烛火光,一睁眼便看到陆昀坐在旁边,俯“目”而望。锦月等女交代一声后就识趣地退下,织月不愿意走,硬是被其他侍女捂着嘴架走。罗令妤刚醒来没注意到侍女间的龃龉,只看到陆三郎。

陆昀衣袍宽松微敞,坐姿如玉卧,被长发挡了一些的侧脸也是温润明秀,长眉舒扬,鼻梁高挺,唇如朱红。他一贯容貌出色,与往日唯一的不同,是今日他眼上覆了白色纱布。而一看到他眼睛上的纱布,罗令妤之前的记忆就流了回来,顿时悲从中来。

她坐起,慌张地抓住他衣袖,手想要抚他的脸,却觉不妥,最后只干干乱搭在他衣上。罗令妤颤声急问:“你眼睛、眼睛……没事吧?”

陆昀怔了一下。

然后纱布下的眸子轻轻一眯,知道罗令妤想的是什么了。

上一瞬还闲然而坐的郎君,在罗令妤的凝视下,他脸垂了垂,唇角露出一抹苦笑。他长叹一口气……他这一口气叹出,罗令妤脸上的血色再次消失。见陆三郎脸面向窗子,罩着纱布,郎君苦笑的样子,显得黯然、脆弱、可怜。罗令妤心脏揪起,听陆昀说:“我若是……瞎了,可如何是好?”

罗令妤:“……”

她手按在他手背上,强自镇定,同时从混乱记忆中翻出一个有用信息来:“不,不会的……大伯母之前跟我说,你眼睛没事……”

陆昀叹一声:“那只是先前。后来疾医再来,可不是那么说的。”

罗令妤:“……”

陆昀忧郁轻声:“若我毁了容,若我瞎了眼……妤儿妹妹还会陪我么?”

罗令妤浑身重重一颤。

陆昀是为救她才落到这般下场的,她很担心他的伤。但同时,她也为自己的命运担忧。陆三郎的身份是她惹不起的,他若是真的……她在建业是别想待下去了。不仅是建业待不下去,在陆家眼中,十个表小姐,也比不上一个陆昀的眼睛重要啊。她来建业是求姻缘的,却得到了这个结果……

方才已经被吓得晕了一次,这次再提起悲痛事,罗令妤坚强了许多。她默了许久,才颤颤的、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,开口:“我会陪你的……如果不是雪臣哥哥挺身而出,今日毁容的便是我。就算陆家不提,我也知道你帮了我多少。如果你真的看不见了,真的毁了容,我定留在你身边为奴为婢,照顾你一生。”

她的泪水在眼中滚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