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来,还是得拿出些真本事。
亲兵进来通传,“大人,宋老板求见。”
宋淮摆摆手,不耐烦,“本督哪里有空见他,叫他先回去。”
周之源笑劝,“既然他来了,大人见他一见又如何?眼下,正是要用他通传消息的时候呢。”
宋翔不过二十出头儿,个子不高,有着江南人的白皙与精明,见了宋淮先请安,口称,“叔父,侄儿给叔父请安了,愿叔父平安康泰。”其实他们就一个姓儿罢了,从八百年前论可能是一家。也不知宋翔怎样追溯到了后周时期,硬跟祖籍在安徽的宋大人闹了个远房叔侄的远亲。自此,就死皮赖脸的抱上了宋大人的大腿。
宋淮由浙闽巡抚升到浙闽总督,宋翔的铺子也由原来的一间不起眼的绸缎庄,扩大到了餐饮业、珠宝业、当铺业、运输业以及地产业,甚至宋翔连重工兵器锻造业都有所涉猎。
“叔,您交待的事,侄儿都安排好了。”宋翔低声道,“李方那头儿都应了,不过这批货叔你暂时抽调出来,没给他们。那起子小人说完事儿必须多给他们三成,不然就要真的上岸来了。”
宋淮笑得欣慰,“你看着应了他们吧,生意上的事儿你比我懂。唉,说起来,多亏有万贯哪,若没有你为叔叔我分忧,叔叔这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。”宋翔字万贯,自此可以看出此人对于银钱的渴望。不过,宋淮就是喜欢他这一点,胆大,敢干。
宋翔忙道,“若无叔父当日救侄儿于水火,侄儿焉有今日。侄儿不会说那些花团锦簇的话,反正叔父您吩咐一声,天上地下、风里雨里、刀里火里,侄儿就是豁出命去也为叔父办妥了。没有叔父,就没有侄儿的今天。”这话说的有三分真,宋翔本家是杭州城有名的富户,他乃庶子出身,老爹过世后,嫡母一间半倒闭的杂货铺子打发了他。不想这小子极会经营,过了三五年,杂货铺成了绸缎庄,后来抱住了总督的大腿,一跃为杭城首富。之前瞧不起他的那些族人恨不能转过头来叫他爷爷。
“还有一事。”宋翔低语道,“侄儿收买了李方手下一个小子,他传出消息说,陈家也派了人过去,具体谈什么他不知道。李方与那人说话时屋里一个人都没留,不过陈家人出来时满面笑意。他们这些小子都得了赏。叔父,陈家人可是抱那位大腿的,叔父不可不防哪。”
这个消息太重要了,宋淮猛的站起,上前握住宋翔的肩,看向宋翔的目光比看自己儿子还多了三分喜爱,感触道,“我若是有你这么个儿子,还愁什么呢。”
宋翔同样感动莫名,一脸孺慕,“叔父在万贯的心里与父亲是一样的,若不是怕给叔父惹麻烦,侄儿早改了口。”
周之源默默的盯着地上的方砖,一方面为生活所折腰,另一方面,真的好想出去吐一吐啊。
宋翔告辞时,宋淮特意让人装了一篮子帝都赏赐下来的贡桔,后对周之源感叹道,“他这个年纪,有这份本事胆量,也难得了。”无奈道,“也不知那个孽障明年的春闱能不能得中?”
宋淮大人年轻时念书何等灵光,二十出头儿就中了进士,轮到儿子这里却不知道随了谁的笨脑壳,秀才举人都是宋大人私下活动出来的,十五岁就到国子监念书,一念念了快十五年,还停留在举人的阶段。
虎父犬子,人生大憾哪。
周之源道,“大公子为人处事都是极好的,属下看日后做起官来定是一方能吏。”
“到底不若进士出身底牌子硬,一个举人就限制了他日后的官位。”宋淮叹,“算了,不提这个孽障的,无端的惹人气闷。依宋翔的消息看,巡抚府这是要给咱们拆台了。”
“任巡抚眼红大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,若是不能进一步,他就要在巡抚任上终老了,怎能甘心?”周之源道,“不过任巡抚向来小家子气,要说将天捅个窟窿,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量。”
宋淮靠着太师椅中,闭目沉思道,“别小看他,一介寒家小户,能熬到巡抚任上,他本事也小不了。我想借钦差的东风,他何尝不想借钦差的东风,只是他也不想一想,莫非把我弄下去,这总督的位子就能轮得到他!笑话!”
周之源浅笑,“属下倒有个馊主意。”
“先生的主意从来都是香的,就别馋着本督了。”宋淮笑看幕僚。
“大人莫要忘了,咱们手里的那本帐……”周之源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缕继精光,含着一分笑道,“之前我劝大人不要动他,就是因为咱们手里有他的把柄,什么时候想动便什么时候动。与其他走了,再来个不知根底的,倒不如就让他继续坐着巡抚的交椅,凭大人的本事,他也翻不了天。如今这个时刻,断不能让他乱来的,就将那帐本子誉抄一遍,请任大人来吃一席酒,他再乱动弹,咱们就把这帐本子快马送到钦差王御史手里去。”
宋淮一阵低笑,“还是先生知我,与本督想到一处儿去了。”
“那属下便下去安排了。”
“此事要劳先生亲为了,别人本督不放心。”
“属下也不放心他人。”
主幕二人相视一笑,说不尽的主属默契。
183、番外皇帝难为之十九.
李方披着一袭鹤氅,站在甲板上,海风猎猎,他鹞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半眯着,视线远远的锁定在朝自己这方驶来的船队上。
两只巨舰相临,阮鸿飞穿着一件黑色及膝的狐裘,下面露出同样颜色的衣摆,云靴一踩甲板,整个人便似飞起的鹏鸟一般纵身跃至李方身前,余下侍从尾随阮鸿飞身后登船。
李方哈哈大笑,“我盼老弟多少天了,老弟今日才赏脸一聚。”上前一步,两个互拍了拍肩胛,李方已挽住阮鸿飞的手臂,大嗓门儿亲热的喊起来,“杜老弟上次送我的三十年的烧刀子,我还没舍得喝,来来来,今日正好咱们兄弟喝个痛快。”
阮鸿飞不同声色的与李方往舱室里去,笑道,“明明是五十年的女儿红,李兄还是那么谨慎啊。”
“是杜老弟手下能人倍出,老兄我吃过你的亏,自然得长个记性不是。”李方哈哈笑着,将阮鸿飞让到了室内。
冬日海上风大,这舱里却温暖如春,别说李方一介粗人,竟收拾的颇有几分书香气,墙上挂着字画儿,案上摆着古物,房角养着几盆新鲜花卉,还有那么几分意思。
阮鸿飞觉得热,随手解开颈领的玛瑙扣儿,去了氅衣,丢给身畔的摇光,笑着恭维道,“李兄越发会享受了,我是望尘莫及啊。”
“若别人说这话,我当是捧我。杜老弟说这话,就是笑话我了。”李方笑,“头一回去老弟你那地方,把我老李寒碜的三月没敢见你。论地盘儿,我是不如杜老弟的,可我也在这海上讨了大半辈子的生活了,自认混的还可以。怎么也不能杜老弟住龙宫,我住猪圈吧?”说着又是一阵大笑,“等我回来,立时从岸上抓了三五个秀才文书,不为别的,就叫他们帮我收拾屋子。若不是兄弟们都赞我这屋子好,我真不好意思请杜老弟你过来。”
阮鸿飞与李方面对面的坐着,中间摆一花梨木的长几,几上有酒有盏,李方举手倒了两盏酒,递了一盏予阮鸿飞,“里头煮了姜丝的,去一去寒吧。”
阮鸿飞接过喝了,笑道,“李兄比以前细心许多啊,想来传言是真的。”
纵使李方这中年汉子,黝黑的面皮上竟出现了几分赧色,阮鸿飞笑问,“看来是不方便请嫂夫人出来给我一见。”
“没什么不方便的,他住不惯船上,身子骨儿弱,迎风能吹出三里地去,我没叫他来。”李方道,“下回再见是一样的。怎么样,听说杜老弟去岸上发财了,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。”
阮鸿飞悠然的靠着榻上锦褥,似笑非笑地,“朝廷马上要建海军开海禁,以后哪里还有咱们兄弟发财的地方。别说发财,能保住咱们的性命地盘儿就一百一了。我若不去岸上走一遭,也不知晓这些事,还被他娘的那些畜牲们蒙在骨里呢。”见李方的脸色陡然阴沉,却并不吃惊,阮鸿飞便知晓他定也得了这消息,遂冷笑道,“这财,也得有命去发才好呢!”
“不瞒兄弟,我也隐约听到了这信儿,只是不知真假?”
“这个真假不好说,只是朝廷把西北军调到了南边儿来,海宁的徐图被调走了,换了一万西北军驻扎海宁。”阮鸿飞轻描淡写道,“我就近去瞧了一眼,西北军彪悍,名不虚传哪!”
“那姓徐的小子就是个刺头!”李方摸了一把花生米放在嘴里咂摸着,“不过,他走了是大好事!那大西北我是知道的,三千里的风沙,水喝在嘴里就是一嘴的土腥子味儿,西北军就算再厉害,他们在海上能是你我兄弟的对手?”
阮鸿飞笑,“我们兄弟在海上联手,别说一万西北军,就是他妈的十万西北军也没用。可老兄你得想,咱为什么要跟那群畜牲做生意,一个破茶碗子都能收咱二两银子!西北军下不了水,可若是他们坚壁清野,严防死守,叫咱上不了岸,这么多兄弟,吃啥穿啥?我呢,还好一些,富家富过,穷家穷当,大不了一块儿跟土著们吃糠咽菜。老兄你海上地盘比我大,后头的岛可不比我多啊。”
“嗨,我也正发愁这个。”李方摇一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