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预想过很多次自己终结生命时的模样,却没料到在真正踏上这一步时,心情竟是如此的平静。世间所有的牵挂、忧虑、以及责任都被抛诸脑后,心中所系者唯有一人的平安。
就算再也不能出现在你身边,我也想要你活下去。
朱襄原本以为胜券在握,哪知原本已经倒下的辟邪冷不防忽然出现在眼前,震惊之下竟忘了出手。就在他愣神的功夫,太岁已然劈下,生生将他抱瑟的左臂连着肩膀处一起砍断。他长声惨叫,断掉的手臂连着长瑟从半空中掉下,喷出的神血喷洒到底下的部分怨灵身上,瞬间在凄厉声中灰飞烟灭。
“你这该死的妖兽!”他怒不可遏,右掌挟带恨意挥出,已是使出了现有的全部力道。北洛用尽全力使出这一招后已是再无力气闪避,这一掌正中天灵,身体从空中重重摔在地上。
巫炤终于挣脱束缚,一面大声呼唤北洛的名字,一面试图朝他奔去。丝弦勒断了他的腿上筋脉,他刚踏出一步就跌倒在地,四肢血迹淋漓。但此刻他浑然不觉疼痛,满心只想到北洛的身边,即使是爬也要咬牙爬过去。一点点拖行的身体带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,衣服破烂狼狈不堪。但他毫不在乎,此刻眼中只有北洛紧闭的双眼,被击成碎片的头盖骨,以及满脸的鲜血。最令巫炤恐惧的是,北洛的身体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,□□轮廓在逐渐消失。
他用力伸出手去,想要触摸那张毫无声息的脸,却只握住了一把金色的光点。
巫炤呆呆看着空荡荡的手心,一时还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。嘴唇翕动想要说话,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。外表神采全失,表情万念俱灰,此刻就算是敌人刀剑加身,他也全无知觉,恍惚间只记得北洛临去时的微笑,依旧是那样的温柔勇敢,无所畏惧。
那是他挚爱了两世而不变的,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灵魂。得到却又亲手失去的痛苦,犹甚于当年西陵城下的分道扬镳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?!”他双拳紧握,身体不停颤抖,绝望地痛诉苍天的不公。
如果最后的结局注定分离,为何要让他们此生再次相遇?为何要他在品尝过拥抱的甜蜜之后,再将人从他的怀中狠狠夺走?
他向来别无所求,只求心爱之人的平安喜乐,上天为何要对他如此残忍?
北洛劝他放下仇怨莫再自苦,可是这样的天地人间,要令他如何不怨,如何不恨?
岑青岩半跪在地上目睹了这电光石火的变故,北洛的自绝令他震惊不已,然而这一击的确大大削弱了朱襄的力量。只见对方已从半空落地,正按住断臂伤口不停喘息。周围的残魂也因为神血的缘故逐渐退却,正是己方反扑的大好时机。他正想提醒巫炤冷静,却见北洛尸体化成的光点并未彻底消逝,而是在上空渐渐汇聚成一道金色光芒,竟是朝着石台上的斫魂剑而去。随着一声巨响,石台生生裂为两半,原本灰暗斑驳的长剑忽然腾空而起,褪去了外壳的锋刃寒光森冷,剑身流彩四溢,祭台四周残余的怨灵被剑光困住,逃无可逃,惨叫着陆续被吸进了剑里。
“不好!”朱襄脸色大变,当年他吃足了这把魔剑的苦头,这时顾不得弄清它为何会忽然复活,拼着自身伤势加重也要毁了此剑,绝不能让它回到原主之手。可惜动作迟了一步,那把剑仿佛有意识似的灵巧躲过了他的攻击,空中旋绕一圈之后,径直向巫炤飞去。对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柄,随即全身一震,记忆如潮水般涌入,眼前画面闪现。
我待襄垣犹如亲弟,他的生死我怎能不顾?
斫魂断生,双剑共存。你与哥哥是过命的兄弟,代我成为他的剑鞘,永远守护他。
安邑部族,永不言败,尔等神明于天地法则之前,与刍狗并无不同。
夺剑之恨不共戴天,终有一日吾等将踏平天界,令你们死无葬身之地。
最纯粹的魔诞生于失去,那是被神夺走一切时迸发的痛苦,是对于上天永不能消除的憎恨。
他抱头仰天大叫,长发飘扬间睁开的双眼里,是火焰燃烧的猩红。
岑缨跪在结界之中不住发抖,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力。她眼看着那些怨灵在呼嚎中消失,紧接着天空震电烨烨,脚下地裂山崩,翻滚的河水和泥土向她奔腾而来,伴随着人心最深处的愤怒与绝望,从所未有的恐惧让她的视野里尽是死亡与鲜血。她再也无法控制地尖叫出声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“师兄!分部急报,东海西南突然不明原因海啸,已经淹了沿岸数十里的村庄……”常陈顶着足以拔断古木的狂风跑进屋子,却见凌星见呆立在窗前,对他的话充耳不闻,双眼发直地盯着外面低垂的黑云,脚下千岩万壑似潮铿锵,云层间是足以翻墙动壁的电闪雷鸣。
“始祖魔降世……人界这一劫,终究躲不过啊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手中的玉筹滑落地板,跌得粉碎。
岑青岩挣扎着从乱石堆中爬出,那股摧拉枯朽的魔力打破了原本所在的海市蜃楼空间,令他掉回了现实中的巫之国废墟,同时引发了地底的熔岩爆发。现在整座岛天坍地陷,海水从地面涌出,若是不尽早离开此地,迟早性命不保。
他正待摇晃站起,冷不防寒风扑面,额头顿时多了一道伤口。
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,用剑冷冷地指着他。鱼鳞遍布的黑金剑身上血光隐现,脚下不远处是被拦腰斩断的龙尸。
他的表情如冰山般冷酷,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,额头的眼睛与两颊的血纹鲜红欲滴。
“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”岑青岩深深地看着他,声音竟是异常平静,“距离上次别过,已有近万年了吧,辛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