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18 章(1 / 2)

北洛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闷棍,一时间头晕目眩,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。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腕,迫切地想从这场噩梦里醒来。然而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始终停留在视野中,不断残忍地提醒他这就是现实。

明明早就应该发现端倪的,为什么自己现在才看出来?巫炤脸上的魔纹几乎消失殆尽,皮肤就像蜡像一样毫无血色,就连那头深棕色的长发都褪去了光泽,变得暗淡而干枯。

这分明是当年西陵决战前见到的他,那个力量几近枯竭,随时可能化为飞灰的他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北洛的声音发抖,直到此时此刻,他还是没有勇气问出那句话,依然在奢望对方的否定,告诉自己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。

也许这种虚弱只是暂时的;也许这只是法术带来的表象后遗症,总之事情一定没有那么糟糕。他是西陵的鬼师,他是巫祖,他是安邑最强大的魔之一,拥有可以令天地震颤的力量,这点小小的挫折怎么可能击败他呢?

最重要的是,他是自己全心全意相信的人,他不可能会欺瞒自己!

青年泪眼模糊地凝视着他,等待着期盼中的言语。然而巫炤却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,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对不起。”

简短的三个字里充满了愧疚,也浇灭了北洛最后一丝希望。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,忍不住用力摇晃他嘶声问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为什么会这样?”

“王辟邪是世间最强的妖族。想要复活他,仅凭辟邪骨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。”巫炤低声解释,“除非是……以命换命。”

而且只能是力量与之相当、抑或是高过他的个体,才能以熄灭自己的生命之火为代价,换取王辟邪的重生。

北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他颤抖着伸手触摸对方的胸口,那里面有如同人类心脏一样重要的所在,集中了魔族之力的内核。越是强大的魔,核中的魔力流转越是明显。然而此时此刻,不论他用什么方法试探,也感觉不到魔力的涌动,只有一些细微的魔气痕迹,就像木炭燃烧后剩下的灰白余烬。

余烬的力量是如此微弱,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最后的热度,变成彻底的死灰,正如北洛此刻的心情一样。

巫炤握住胸前那只发抖的右手,试图给予人一点安慰,但那冰凉的温度却更加深了对方的绝望。

“你早就知道这件事,是不是?”北洛咬牙说道,声音阴沉得可怕,“还有奎……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?”

他终于明白在听到巫炤答应交换时,奎为何会有那样奇异的表情了,能够看穿过去与未来的王辟邪始祖,显然早就预见了这一刻。

巫炤感受到北洛拼命压抑的怒火,心不觉纠了起来,但事已至此,他只能把一切都向爱人坦白。

“是……”他冷静说道,“如果不瞒着,你是绝对不会接受的,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你们就约好了一起来骗我!”北洛忽然抬高声音吼道,“你怎么可以……你怎么敢……”他边喊边控制不住地浑身哆嗦,显是悲愤到了极点。

巫炤无言可辩,只能轻叹道:“我的确骗了你。你若是忍不过,就打我一顿吧。”

北洛双目通红,右手高高举起,但看着巫炤苍白虚弱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,这一下却无论如何打不下去。只见他僵立半晌,忽然大叫一声,抽出太岁用力向周遭砍去。剑身锋锐寒光四起,噼啪碎裂之声不绝,直砍得树木东倒西歪,枝头花叶零乱落泥,就连坚硬的岩石都变成了碎块四散飞溅。

巫炤静静地站在满地狼藉中间,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,直到北洛发泄够了,颓然跪在地上,方才摸索着慢慢接近,同样半跪下来抱住他。

北洛失神地靠在对方怀里,只觉得那个熟悉的身体再也不复前几日灵肉相交时的滚热,无论怎样地拥紧摩擦,也只能感受到再有限不过的温暖。他再也忍受不住,崩溃地放声大哭。那哭声撕心裂肺,抛开了所有的理智,是连灵魂都要哭出血来的凄厉。即使经历过那么多艰辛苦痛,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哭得如此惨烈。

他熬过了西陵城下的决裂,忍住了轮回井中的折磨,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那只手,一步步在血泪与荆棘中走到了今天。就在他自己以为终于可以柳暗花明,从此开启幸福之路的时候,命运却残忍地告诉他,你的眼前只有绝望。

那些他本以为是新生开端的欢愉夜晚,实际却是向伴侣张开了死亡的大门。
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……”北洛不断混乱地低嚎,像是在质问最亲近之人的欺瞒,又仿佛是在质问苍天的不公。

巫炤的眼皮剧烈颤抖,脸颊边的肌肉不断抽搐。他何尝不是如万箭穿心般痛苦,可现在的他却连流泪发泄的能力都没有。力量的丧失让他又变回了曾经的活死人状态,这具□□会慢慢失去它的活性,直到再次化为一缕尘埃消散。他不仅再也看不见东西,而且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,他还会渐渐地忘却冷热与饥饿,所有属于生命的特征都会逐步远去,直到有一天再也感受不到心爱之人的气息。

对不起,这次是真的要永别了。他轻轻地抚摸北洛的长发,在心中颤声念道,因为我别无选择。只要是面对你的事,我就会变得既胆小又懦弱。

我已经失去过你两次,无论如何不能再承受第三次,如果上天注定你我不能同生,那么这一次,就让我先放手吧。

再也无法看着你消失的背影,再也无法承受被抛下的痛苦,所以宁愿选择先行离去。

北洛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,忍不住攥紧了衣襟,手背绷出青筋。

“别以为……能一切如你如愿……”他气息不稳地咬牙道,“我说过,命是我自己的,我若铁了心要放弃,你还能救我第二次不成?”

巫炤缓缓说道:“你不会的。你是天鹿城的辟邪王,绝不会轻率放弃身上的责任。”他知道这些话对现在的北洛来说何其残酷,但还是不得不说下去,或许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庆幸有这个在以前看来完全是累赘的地方,“何况我去之后,能继续守护西陵的人,也就只有你了。那里是嫘祖长眠的地方,你更不会坐视不理。”

北洛听罢死死地盯住他,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这个可怕的男人从来不曾改变,即使是在安排自己的死亡,也依然考虑得如此周密,态度处变不惊。为了达成目的,即使是他自己,即使是他最爱的人,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投入棋局中,强势而霸道地给自己安排好所有的选择,连丝毫拒绝的可能都没有。

“我恨你……”他一字字呜咽,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,混合着咸涩的泪水,更是苦透了喉咙,痛到了心底。

巫炤垂下头,却仍是一脸平静:“我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