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住在哪儿?”他问她。
“还是那家宾馆。”她回答。
他回头,看着她又问:“请我过去坐会儿?”
这句话他说得一脸单纯,但随清还是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了,要是真去了,鬼知道会变成什么样。她于是提议去宾馆的茶座,他没有异议,跟着她前往。
走了一段,她忽觉这情形似曾相识。片刻才想起来,这条路她跟邱其振也曾经走过,也是在相似的夜晚,但心情却是截然不同。
“are you seeing anyone?”身旁那人似是读到她的心事,开口问得有些突兀。
“没有。”随清摇头。
他笑起来,似乎并不意外。
她本来并未多想,见他这样,又有些不忿。电光火石之间,她突然想到什么,慢下脚步看着他问:“开工仪式前一天,你也在这儿吧?”
他还是笑着,从她身边走过去,不置可否。
她知道,他确实就在,看到她和邱其振走在这条路上,然后就在当天夜里发了那张冲浪的照片。
“你那天发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?”她走在他身后,朝着他的背影问。
“freshmen year, huntington beach.”他头也不回地答道。
随清无奈看着他,倒是要笑出来,发觉自己从前是错看了他,这人哪里是美而不自知,分明就是恃靓行凶。可事实又确实如此,他提高了她对那回事的标准。如果没有他,她很可能已经答应了老邱。正因为有过他,那个要约便注定只能是个要约了。
“费挺大劲才挑了那一张吧?”她损他,但挑选的结果,倒也真对她的胃口。
他又回头,看着她笑。她被那笑容蛊惑,似乎过了许久才听到他问:“你为什么来找我?”
“我见过魏晋了,她很担心你,”随清回答,而后说出此行唯一一句必须要对他说的话,“你应该回去,别呆在这儿了。”
他听着,没有回答,只是走近,与她在黑暗中静静相对着。眼前的场景叫她莫名想起名士公寓楼顶的那一幕,而他伸出手指轻触她的唇。霎那间,她便知道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事,不要说话。
“随清。”终究还是他轻唤她的名字,破了那静默的魔法。
她应了一声,仍旧被催眠着。此时此地,大约他说什么,她都会答应。
然而,他只是问:“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不是一个有自由意志的人?”
她一瞬醒来,反问:“你为什么要这样想?”
他笑了笑,再没有说什么,转身离开。而她像是被定在原地,始终都没有追上去。
第48章 你记得吗
片刻后,随清才从这麻痹中恢复过来,辨明方向追上去,但魏大雷已经走得没影了。她只好又回到那间民宿,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回来。
此时,晚饭已经结束。老板娘永娟正在楼下收拾桌子,看见她进来,停下手上的活儿,眼神愈加不善。那样子就好像大雷是她家的崽,在外面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女同学,还得烦劳老母亲出来做主,免得人家纠缠不清。
随清看这架势,也不好意思再留下等,只得退出去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一阵,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去哪里。直到手机震动起来,她拿出来看,屏幕上显示的分明就是west d。她意外,怔了怔才接起来。
那边说的话跟她此刻所想的一模一样:“如果只是想叫我回去,打个电话过来就行了,根本没必要跑这一趟……”
是,他说的没错。直到这时,随清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趟竟是这样的多此一举。他并没有隐瞒什么。他告诉过她,他只是想在喜欢的地方造喜欢的房子。所以,他一直在这里。他也没有躲藏,连手机号码都不曾变过。如果她有话要对他说,她可以说。有问题要问,也可以直接开口问。但她并没有这么做,甚至从未考虑过这种选择。
“还记得那天吗?”他继续说下去,“我们在q中心楼顶遇到之后的第二天,我告诉过你,你说的那些话我很喜欢。所以,那些话我一直都记着。但我说的,你还记得吗?”
至少,我可以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一个npc。
npc?
non yer character,就是您说的那种程序设定好的角色。
随清想说,我都记得。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表情,无忧无虑的眉目,唇边的一点笑意,蓝色牛津布衬衣挽起的袖口,以及他搁在桌面上的那一双手。但最终,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npc,她把他当成npc吗?她只是不希望他鲁莽地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人生的走向,以致于有一天他也会像她一样,自觉活在一个主角已经退场的世界上,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。但她也的确试图左右他的选择。从一开始,她就替他做了所有的决定,什么是好的,什么坏的,什么是对的,什么又是错的。
“……我回工地去了,”他又开口,声音有些微的暗哑,“你要是不希望我留在那里,也只是打几个电话的事情,不用再来了。”
说完这句话,又是短短的一阵沉默,却静到可以听见背景里风的低吟,又或者那只是他极力控制着的呼吸。她还没来得及分辨,电话就已经挂断了。
她收起手机,继续在路上走,清楚地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,又觉得一切都离她很远。她刚刚吃过两粒碳酸锂和一片奥氮平,也许这就是药的作用。
但不管怎么说,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,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。虽然魏大雷暂时还在g南,但他们之间应该是彻底地结束了。而且,这一次是他提出来的。
她回到宾馆,收拾起几乎等于没有的行装,下楼退了房,驾车离开,驶往g市。
时差,加上旅途的奔波,过去的两天两夜,她过得黑白颠倒,但此刻脑子却清醒得有如一早出操的小学生。甚至,是太清醒了。就好像看着一部高清摄像机录制的电影,每一寸画面都有无限的细节,且都历历在目。太多的信息向她涌来,她甚至来不及分辨那都是些什么。
车行在深夜的公路上,只看得见远光灯在前方洒下的一片白色,直到一个黑影出现在那光晕中,头上多叉的角在明暗之间刻出精致的剪影。那是一头鹿,此地夏夜常有。她猛地踩下刹车,车身巨震,发出尖锐的啸鸣。她惊魂甫定,双手紧握着方向盘,看着那头鹿穿过公路远去,消失在葱茏的灌木林中。不知为什么,脑中重现的却是大雷转身离去的那一幕。
许久,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。她去找药,没找到,而后又想起来已经吃过了。叶医生是对的,现在的她尚且应付不了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。而她之前做的一切也都没错,她与他就是不应该在一起的。
再次上路之前,她连上蓝牙,听他的那些歌,一路上不知循环播放了多少次。熟悉的旋律总算让她的思绪集中在一处,她只是反复地想,此刻 ,他是否也在听呢?
凌晨,随清到达g市机场,买了最早一班的机票,登机返回a市。
飞机降落不过上午十点半,她在到达处大厅里就拨通了邱其振的手机。自律的人当然已经在工作,铃声响过一遍便接了起来。
“随清。”没有问候,他只是在电话那头叫她的名字。
她怔了怔,也不寒喧,开宗明义:“您上次问我的事,我已经考虑好了。”
邱其振没有说话,似乎在等她继续。她看不到他此刻的样子,但意象中应该是还是一贯了然的表情。一切他都早已经算到了,她莫名地肯定。
“我不能答应。”她于是平铺直述,无有多余的解释。
“好,”片刻的静默之后,他回答,“谢谢你的坦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