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玉怔然望着那幽黑暗室。
风从廊过,从窗入,吹动他的袍袖,也吹向暗室。哗啦啦,暗室中有书目翻动落地的声音。李玉没有进去,他已经把这暗室关了很久,自己很久没进去了。李玉转身打算关门离开,一张画卷从里往他面上扑盖来。
画卷极大,极重,被风吹皱,埋入李玉怀里,将李玉撞得往后跌了两步。
他握着画卷,低头,看到女郎的飒然笑容。
画中的她还是少年打扮,坐在山丘上的草地上,长发用红丝带高束,她屈指到唇边——
记忆仿佛回到那时候,少年雁莳重重拍着李玉的肩,在李玉僵硬的脸色下,硬是把他拽入怀中作好哥们儿样。雁莳拍胸夸夸而谈:“哎你这平阳王当得太窝囊了!谁的话都要听,我替你累死了。但谁让你是我好哥们儿呢,你有事,我肯定罩着你!”
“我平阳小霸王的威风,你出去打听打听,谁不知道?”
“你就是太害羞了,什么都不跟我说!但没关系,我人大度!你有麻烦,有需要,都跟我说啊!雁十没别的好,就是讲义气!好哥们儿,我会一直挺你的!”
少年时的李玉全身被她拍得发僵,她的大力气让他近乎吐血。他从没见过这种女孩儿,一点没有少女的娇羞,全然是他一人在纠结。他才和这个少女认识多久啊,雁莳就敢跟他承诺。李玉心中嗤笑:你能承我什么?帮我对付我父亲,还是帮我登帝位?
你知道什么呢?!
少年李玉道:“我有困难时,你会挺我,待在我身边?”
少年雁莳:“当然!”
少年时的记忆淡去,李玉握着画卷,站在清冷无人的殿中。殿中光微弱,殿外再有烟火爆开,众人欢笑。李玉僵立,手指用力,发白。他的脸色惨淡,他忽然觉得溺水般喘不过气,他又忽然有疯狂的不管不顾的念头。为什么他一点都得不到?
为什么旁人都很开心,只有他从来不开心?
为什么他都快死了,还在一个人自我麻痹?
李玉高声:“来人!”
中常侍候在外,当即进殿:“陛下有何吩咐?”
李玉沉声:“下旨,让镇西将军回京!”
镇西将军,便是现在待在河西大漠的雁莳。
中常侍猛地抬头,看向天子。
作者有话要说: 我雁哥哥浪的飞起,都快把李玉忘了,李玉还在小媳妇似的期期艾艾~~
☆、第84章 1
和郁明在一起的时候,时日总是过得飞快。明明也没怎样, 就到了除夕。
李皎今年没有进宫参加宫宴, 元日这段时间她都没有进宫的打算。她想在自家与郁明好好待一段时间, 就他们两个,谁也不来打扰。
除夕当晚, 公主府上悬灯贴彩,鞭炮声响。从晚膳时辰开始,李皎坐于大厅, 明珠立在身边伺候。每上来一仆从,她便递给对方一封红。公主府许多下等仆从,也就除夕时能见到长公主的面。长公主亲递红包, 他们喜不自胜, 热泪盈眶地千恩万谢。
李皎在大厅封了不过一个时辰,便觉腰肢酸楚,有些坐不住了。她看明珠一眼,明珠即刻领悟她的意思, 迎上前, 替了李皎继续给仆从们散红封。李皎起身,在明珠身后站一会儿,问:“郁郎呢?”
明珠一心二用道:“跟扈从们去放鞭炮了吧?他们好像还要放烟花,我没太问。”
李皎点头, 走出了厅子,沿路返回自己院落。原本有侍女跟随伺候,碍于今晚特殊, 李皎也赶她们去玩儿,不必侍奉自己。如此,踩着一地红色碎屑,绕亭过池,她一人行在公主府上。今夜长空夜明,星河璀璨,横贯天穹。
天色黑而清透,如漆色瓷器般。鞭炮声震耳欲聋,空气中流窜着炮竹的气味,时而听到爆炸声,仰起头,能看到冷不丁放上天的烟火。能买得起烟火的人,大都是名门贵族,李皎的公主府也住在这片坊中。比起长安的其他坊,这片地方显得更热闹些。
李皎进屋前,抬头看烟火。烟火照亮她幽黑的眼睛,她回过神迈步时,面前陡然出现一个人的胸脯挡住了她的路。李皎撞上去,心狂跳一下,捂着鼻子往后退,看到青年明朗面容,不觉嗔一声:“吓我一跳。”
郁明道:“正找你呢,大家在玩游戏,就你一个人不知摸去了哪里,跟我来吧!”
李皎:“我不……”
她话没说下去,郁明已经抓着她的手,强买强卖地牵走了她。郁明把李皎带去后院一处地儿,府上众仆从们正围火而坐,径自笑谈。李皎这一眼看去,发现明珠等女也言笑晏晏地给众人端盘送菜。听到郁明的声音,众人扭头,看到了长公主殿下。
众人惊愕:“……”
李皎比他们还惊愕:“……”
她的公主府上除夕这么热闹,这么多人在一起玩儿,她居然不知道?
众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,与李皎沉默对视。李皎过了这么多年除夕,每年都进宫参加宫宴,她真不知道她府上的活动。郁明浑然未觉双方的尴尬,手搭在李皎肩上,把李皎往前推,笑眯眯:“让一让,让一让!皎皎坐我身边,今晚大家当她是我老婆,别把她当主公看。放开些。”
郁明脚踢开一个扈从,为李皎腾出一块地方。众人不知所措,李皎望他们一眼,长舒一口气,坐在了郁明身边。
明珠松口气,借给公主布餐时解释:“非我等瞒着殿下,是殿下喜静不喜闹,我等也不好打扰殿下。”
李皎扭过头,看到她旁边坐着的郁明大咧咧地与几个扈从划拳、喝酒。扈从一开始因李皎拘谨,被郁明灌了两杯酒后热气上脸,挽起袖子开始疯狂。郁明自是不服输,一拍桌案,喝道:“谁怕谁?来啊!”
李皎目中带笑,跟明珠小声说话:“我是好静,但我偏偏嫁了个闲不住的夫君。他爱玩爱闹,我只能嫁鸡随鸡了。”
李皎跪过去,拍拍前方扈从的肩。扈从正与郁明划拳,李皎拍了他肩半天,他气得耸肩,怒道:“谁啊有病?没看到老子……呃,殿下!”
李皎没生气:“让一下吧,我与郁郎玩一把。”
众人目瞪口呆:“……殿下您还会划拳?”
李皎淡然道:“会啊。我母亲出身不好,她会的东西没几样,我小时候为了讨她欢喜,故意跟她玩过。”她看对面抱胸的郁明,挑眉:“夫君,你未必能赢我。”
此话一说,众人略静,面色都有些异常。长公主的伤心往事啊,她那个软弱的一辈子困在自己挖给自己的囹圄中的母亲啊……
郁明正低头呢,闻言抬头,紧盯李皎:“你说这个干什么?博我同情,让我故意输给你吗?告诉你,就算你小时候过得多不好,今晚该输还得输。”
众人:……驸马您一点都没领悟到我们殿下的伤怀追忆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