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皇后
夜幕降临, 苍穹凝成一片浩渺的深蓝色, 远远望去,宫外十里长街灯火如海,繁华依旧。东厂和南镇抚司的大火已被扑灭, 但硝烟依旧未散, 空气中混合着难闻的焦土味, 彰显不详的气息。
深宫中静如死水, 仿若暴风雨前的沉寂。
就在此时, 一骑飞奔而来,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寂静。守门的禁卫军严阵以待, 执戈拦在马前, 喝道:「什么人夜闯宫门?」
马蹄急刹, 一阵窸窣声传来,马背上的红衣少女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来, 露出腰间金牌道:「是本宫。」
「皇后娘娘?」梁幼容一身是血,又受了重伤,禁卫们举着火把打量了好一阵才认出她来,顿时骇然道,「您怎么伤成了这样?快宣太医!」
「不必, 放本宫进去。」梁幼容握着缰绳的手冻得发红, 鲜血被凝成了红色的冰渣, 强撑着虚弱道, 「陛下如何了?」
禁卫头子答道:「今日遇刺, 陛下受了惊, 正在养心殿休养。」
梁幼容眼中闪过一丝异色,警告道:「听着,今夜就当没见过本宫,不许声张!」
说毕,她扬鞭策马,一路疾驰入宫,借着夜色抄小道朝养心殿奔去。
与此同时,宫墙之外的某处,沈玹亦是与萧长宁共骑一骑,奔向唯一没有被搅入内乱的北镇抚司。
夜风凛冽,呼出的白气都被凝成了雾霜。
萧长宁骑在马背上,靠在沈玹怀中,忍不住感慨道:「说起来,本宫真要感谢你,若不是当初你逼着本宫练习防身招式和御马之术,本宫兴许早没命了。」
沈玹从她腰侧伸出一手攥住缰绳,闻言低声道:「臣倒是希望,殿下永远也不要有用上它们的那一天。」
「不管如何,还是要谢你有先见之明。希望天亮之后,便是盛世太平日。」
马背颠簸,萧长宁的气息有些不稳。顿了顿,她回首望着沈玹冷峻的侧颜,问道:「将我送去北镇抚司后,你要去哪儿?」
「野兽互咬,只有其中的一方死去,内乱才会结束。」沈玹略微粗重的气息喷洒在萧长宁敏-感的耳侧,带起一阵微痒的悸动。他说,「我得回去,继续和东厂并肩作战。」
萧长宁讶然,「你孤身前来,我还以为霍骘已被你处理掉了。」
沈玹低笑一声:「三千锦衣卫,哪能那么快解决?不过是知道殿下被虞云青和皇后绑走,臣放心不下,暂且让蒋射和方无镜他们牵制霍骘主力,好让臣有机会来寻你。」
「你竟是单刀赴会,一人前来?」
「一人前来。」
「太危险了!」萧长宁稍稍放下的心又被揪起,连声音都发了颤,「虞云青的南镇抚司里埋伏着三百人哪!」
沈玹却是毫无惧意,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可怕,说:「现在已是三百具屍体,有何可怕?臣这一辈子杀过的人,远不止三百。」
「我知道你很强,非常强,可……」萧长宁望着远处隐约可现的北镇抚司,后怕地说,「可若你有什么意外,本宫会痛苦一辈子。」
她的声音很小,仿佛风一吹就散,但沈玹依旧听清楚了,嘴角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。
北镇抚司的大门很快出现在眼前,沈玹用刀背狠狠一拍马臀,加快速度奔去。
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!
道旁的屋脊上埋伏了一名刺客,正拉弓搭箭,箭尖直指沈玹!
几乎是同时,沈玹感应到了来自黑暗深处的杀气,忙勒马回身,拔刀望向刺客所在的方向!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,只听见咻的一声,一柄绣春刀抢先一步从北镇抚司中飞出,准确无误地将屋檐上的刺客击了下来。
危险解除,沈玹浑身绷紧的肌肉稍稍放松,勒缰稳住受惊的马匹,朝绣春刀飞来的方向望去,吐出冷硬的两个字:「多谢。」
「都是自家人,沈提督不必客气。」一个爽朗熟悉的女声稳稳传来,带着几分不羁的洒脱,缓缓从小巷的阴影中走出。
黑暗从她身上褪去,月光清冷,露出女锦衣卫秀丽又英气的容颜。
「越瑶?」萧长宁不可置信道,「你不是在开封吗?」
「京中大乱,臣女怎么可能丢下您和皇上不管?」越瑶身穿着飞鱼服,手拿绣春刀鞘,缓步走来,从死透的刺客身上拔-出刀刃,又在刺客的夜行衣上蹭去血迹,这才回首迎着月光灿然笑道,「偷溜回来的,您别声张。」
说着,越瑶一声令下,北镇抚司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,十数名锦衣卫执着火把奔出,分列两排站在门口,朝马背上的萧长宁跪拜道:「叩见长宁长公主!」
火把明亮,北镇抚司霎时明如白昼,照亮这一方净土。
「你呀!」萧长宁在沈玹的帮助下滑下马背,屈指点了点越瑶光洁的额头。
看到越瑶依旧笑得没皮没脸的模样,萧长宁心中一动,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了越瑶,呼吸颤抖:「回来就好……」
马背上,沈玹望着被萧长宁拥抱的越瑶,眉毛一拧,脸色倏地寒了下来。
好强的杀气!
一股凉意从脚底心直窜头顶,越瑶不禁打了个寒战,『哈哈』干笑两声放开萧长宁,朝马背上浑身冒着杀气的沈玹道:「那个,长公主殿下就交给我了,沈提督尽管放心,哈哈,哈哈哈。」
她眼神飘忽,不敢直视沈玹,一边干笑,一边压低嗓音心虚地问:「殿下,咱们偷『宝贝』的事是否败露了?怎么沈提督看到我,一副想杀人的模样?」
萧长宁也是一脸莫名,摇了摇头,用眼神道:不可能!本宫宁死不屈,没有供出你来!
再说了,沈玹又不是太监,越瑶偷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劳什子『宝贝』……
两人眉来眼去,争论半晌无果,只得齐刷刷转过头,眼巴巴地望着面若寒霜的沈玹。
沈玹端骑在高头大马上,气势逼人,染着血迹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,看着越瑶冷声道:「尊卑有别,越抚使还是不要对殿下搂搂抱抱的好。」
心虚的越瑶忙不迭点头:「沈提督说的是。」
沈玹这才面色稍霁,又放软语调,对一旁的萧长宁道:「殿下在北镇抚司稍作休息,明日寅时,在慈甯宫前汇合。」
寅时……也就是说,沈玹打算在寅时之前一举攻破霍骘的锦衣卫,再入宫营救被太后控制的皇帝?
萧长宁了然,认真地点点头:「寅时入宫救驾,本宫明白了。」
沈玹颔首,玄色的披风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他最后再深深地看了萧长宁一眼,而后调转马头……
「等等。」萧长宁忽的唤住他。
沈玹动作一顿,与马背上回身,凝望着她。
萧长宁走到沈玹身边站定,仰首望着他道:「沈玹,你附耳过来。」
马背很高,萧长宁仰得脖子发酸。沈玹不明就里,沉吟片刻,还是於马背上俯身,尽量与她保持平视。
下一刻,萧长宁搂住他的脖子,踮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。
这个吻如同蜻蜓点水,一触即分,沈玹冰冷的眸子消融,露出些许讶然的神色。
月光下,萧长宁与他额头相触,漂亮的玲珑眼中跳跃着点点火光,低声道:「沈玹,还记得本宫曾说过的话么,等祭祀风波一过,我会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你……所以,你要平安归来。」
风无声穿过,月色寂寥。马背上浴血的修罗收敛戾气,与马下站立的美丽帝姬交换一吻。
沈玹拇指抆过她的嘴唇,沉声说:「臣不敢忘。」
越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十分惊悚的事,瞪圆眼睛,张大嘴,喉咙因为太过震惊而短暂失声。
直到沈玹扬鞭远去,越瑶才回过神来似的,眨眨眼,伸手将掉下的下巴扶上闭合。她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,转身看着门口举着火把的两排兄弟,如同审讯犯人般大声质问:「你们方才看见了什么?」
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异口同声:「什么也没看见!」
越瑶又问:「听见了什么?」
锦衣卫集体摇头:「什么也没听见!」
「很好。」越瑶点头,伸手拍了拍目不斜视、适时眼瞎的兄弟们,严肃道,「不枉本抚使悉心栽培你们多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