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道破
锦衣卫北镇抚司有一座诏狱, 乃是关押皇帝钦点重犯的所在, 与东厂刑狱齐名, 被称为京师最可怖的地方之一
而此时,阴森黑暗的诏狱最底层,一股血腥味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, 水汽迷蒙中,隐隐约约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歌声。
「杏花又一村,细雨晚来风,西山万里, 衣鬓轻湿沾残红……」
是个很晴朗的少年音,尾音上扬,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, 但在阴煞煞、凉飕飕的诏狱之内, 却显得十分的诡谲,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气。
越瑶照例视察诏狱, 走到最底层的铁栅栏前,却见加重的大锁已被人打开。栅栏里头,石阶蜿蜒延伸到黑漆漆的地下室, 那不成曲调的歌声仍断断续续, 如蛛网束缚。
这个声音是十分熟悉的。越瑶拧了拧眉, 问狱卒道:「陛下来这作甚?几时来的?」
「回抚使大人, 皇上来了不到一刻钟, 也没做什么, 就是守着太后……」似是意识到了什么, 狱卒一慌,忙改口道,「守着废太后,唱、唱歌。」
越瑶抱着刀倚在斑驳潮湿的墙上,火把的光芒镀在她英气的脸上,平添了几分明艳和柔软。
半晌,她道:「看好里面,别出事。」
狱卒领命,道了声:「是。」
诏狱底层的湿气实在太重了,越瑶素来不喜,交代完事情便转身出了牢门,站在诏狱的檐下,望着云层间隐现的星月发呆。
「皇上竟还记得这首歌。」越瑶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感慨,片刻又自言自语地叹了声,「兴许,该准备一口上等的棺材了。」
「这是朕母妃生前最爱唱的一首歌,父皇也爱听,常常陪着她调琴谱曲,一坐就是一整天。」诏狱底层的水牢之中,萧桓仍穿着今日宫宴之时的朱红绣金龙袍,端坐在铁牢外唯一干净的椅子上,白皙的面容浸润在深蓝的夜色中,晦暗难辨。
他明明是在笑,但笑意不曾到达眼底。
水牢是一座地底的水池,池底不深,堪堪到一个成年人的肩脖处。此时正是隆冬,里面的水黑臭浑浊,且冷得宛如刀削,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腐味,若是夏日则更可怕,整个池子的黑水都荡着绿光,上面飘满了淹死的鼠蚁爬虫……
萧桓的目光望向被铁链锁在池中的女人,说:「朕已经记不清生母的容颜了,唯独还记得她当年常唱的这首歌,你呢?你可还记得?」
梁太后整个人浸在又冷又脏的水中,铁索拷住她的手腕,将她两只手臂高高吊起。她嘴唇惨白,哆嗦着说不出话来,那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胸口,并且还在以缓慢的速度持续上涨。
「小畜生……」她咬牙骂道,「有本事……你杀了哀家!」
「哀家?都到这个时候了,你还有脸自称是『哀家』?霍骘死了,朕杀不了你,但,也绝不让你好活。」
萧桓笑了声,起身隔着铁栅栏观望她痛苦的模样,「这水会慢慢上涨,压迫你的胸腔,压迫你的喉咙,使你呼吸困难、说不出话来。等水淹到你的脖子,你会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压碎了,又闷又疼。不过不用担心,在你快要憋死之时,水流又会下降到你的腰部,给你缓冲的时间,再慢慢上涨,如此日复一日,让你时刻在生与死的界限挣扎……你会越来越冷,越来越难受,求生不能求死不得。」
他一顿,随即抱臂道:「啊,险些忘了。当年你就是用这座诏狱一个个逼死了父皇身边的重臣,这座水牢的残忍之处,你应是比谁都熟悉吧?」
水流哗哗搅动,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,梁太后疯狂挣扎道:「哀家真后悔……当初没有掐死你!你这骗子!」
萧桓哈哈大笑。他的笑是爽朗的,透着少年人的稚气,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、慢慢梳理翅膀的蝶。
「现在说什么后不后悔的,还有意义么?朕曾经那么怕你,每夜从噩梦中惊醒,睁着眼睛一宿不眠,战战兢兢,生怕自己说错了一个字、做错了一件事,就会像静王兄一般被你处死。可是渐渐的,朕不怕了,朕对你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复仇的恨意。因为朕知道,只有强者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!」
萧桓审视着他的阶下囚,这个女人曾经给与了他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战栗,如同一片挥之不去的云翳笼罩在他心头,让他无法喘息……而现在,她却只能像一条拔了牙齿的老狗,无力地朝自己狂吠。
「朕,做到了。」
梁太后的身躯因极度的寒冷和愤怒而颤抖,连带着铁索发出哗哗的颤音,回荡在幽冷的水牢中,像是一首凄怆的招魂曲。
「你不得好死……」水池的水已经淹到了梁太后的脖子,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生生挤出般艰难,恶声诅咒面前的胜利者——这位曾经被她玩弄於股掌的少年帝王。
「萧桓!你和你……爹娘一样……下地狱……不得好死!」
萧桓无动於衷,「放心,即便是下地狱,也是你先朕一步。」说着,他眸子一暗,复杂道:「说起来,朕还是有点佩服你。你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,可以毫不冲疑地将自己心爱之人杀死,可……朕做不到。」
「霍、霍骘……」提到霍骘,梁太后脸上的疯狂和憎恨瞬间分崩离析,化作极度的痛苦之色。水没过她的喉咙,使得她不得不拼命仰着脑袋呼吸,双眼因窒息而暴出,充满血丝。
萧桓转身,自嘲般道:「朕做不到你那般绝情。」
水阀在那一刻打开,水位迅速下降,空气涌入肺部,带起一阵刀割般的剧痛,梁太后这才痛苦地呛咳起来。
「你以为……你有了沈玹那条狗……就可以……万事无忧了吗……咳咳!」梁太后嘶哑的嗓音如同恶鬼,断断续续道,「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,事实上……你连那条狗……有没有被阉干净……都不知道,当真是可怜!哈哈哈哈……咳!咳咳咳!」
因为笑得太猛烈,她弯腰捂着胸口剧烈咳喘,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嗓子眼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