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赫被皇帝盯得脸色微红,再不能保持沉默,“胜败乃兵家常事,从来没有必胜之理。”
“没有必胜之理,却有必胜之心。朕思考多时,以为楚军必胜,为何?所谓盈则必亏,神鬼大单于百战百胜,攻打京城时却被迫退去,虽是诡计,对军心却是一大打击。敌军虽盛,其实已是强弩之末,一旦锋锐被破,大败无疑。百家军受压迫已久,又怀着回家之心,必能越战越勇,更不用说还有楚军押后。”
崔腾已经为父亲哭过了,这时只在意皇帝,上前一步道:“就是这些百家军,真的……不值得相信啊,他们先是投降神鬼大单于,现在又投降大楚,保不齐明天阵前会站在哪一方。”
“用人不疑,朕倒觉得百家军可信。”
崔腾无话可说,看向王赫,“还是你劝吧。”
王赫道:“就当是以防万一,陛下也该准备一条后路。”
“你提醒了我,将兵部的人叫进来。”
王赫很快叫进来七八人,京城兵部只剩这些官吏,却是皇帝向全军发布命令的第一层缓冲。
韩孺子下达两条旨意,一是传令后方楚军,关闭壁垒,门户全部钉死,不准任何人出入,二是送给百家军将领一封信,让他们带往西方,择机交给邓粹与黄普公。
兵部官吏领旨而去,崔腾与王赫目瞪口呆。
“我早跟你说过。”崔腾小声道。
王赫无可奈何,本想劝皇帝备条后路,结果皇帝却将唯一的路给堵死了。
两人告退,韩孺子却不允许,“留下陪朕喝几杯。”
酒有的是,杯子却没几个完整的,崔腾找出两只,给王赫一只,自己一只,用袖子仔细擦拭。
王赫抱来酒坛,先给皇帝倒酒,次是崔腾,最后是自己。
韩孺子笑道:“今夜此间并无君臣,你我痛饮,不必拘礼。”
王赫客气地饮酒,崔腾却将皇帝的话当真,连饮几杯,大声道:“痛快,可惜东海王不在,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。”
“送回的人头里没有他,他就是还活着。”
想起父亲之死,崔腾又悲又怒,再次连饮三杯,也不用王赫倒酒,自己抱着酒坛自斟自饮,有了三分醉意,问道:“陛下为何不派我打头阵?”
“因为你不是樊撞山。”韩孺子回答得很直接。
樊撞山威名远扬,不只是楚军,百家军也都知道是这一员无敌猛将,崔腾自然不如,可他不服气,“让我给樊将军当跟班也行啊,免得日后有人说我胆小,有仇不报。”
“有你出战的时候。”韩孺子喝了两杯,“不必总想着明日的大战,说点别的。”
王赫不吱声,崔腾的醉意却更加明显,斜眼道:“陛下想听我一句真心话吗?”
“当然。”
崔腾沉吟片刻,“我哥哥死在军中,但那是他自找的,与陛下无关,我父亲死于敌手,但那是他自己不小心,怨不得陛下,小君妹妹深得陛下宠爱,更没话说,崔昭是被陛下送入匈奴的,现在想来,对她可能是好事,至于削官夺爵,我都不在意,唯有一件事,我耿耿于怀,不是今天这种时候,绝不会说出来。”
王赫连使眼色,崔腾全当没看见,死死盯着皇帝,说:“张琴言是刺客,但她死了,我真的心痛,就是现在,心还在痛。”
“你需要朕做什么?”韩孺子问。
崔腾长叹一声,再给自己倒了一杯,举起来说:“不用,说出来就好多了,平时在陛下面前总是小心翼翼,装作什么都不在意,能说真话,就是陛下最大的恩典。”
韩孺子大笑,也拿起杯子,王赫立刻过来倒酒,“好,朕自罚一杯。”
韩孺子正要举杯饮下,一名兵部官吏匆匆跑进来,惊慌失措,甚至没有下跪,“大事不好,百家军造反了!”
崔腾扔掉酒杯,转身就要冲出去,韩孺子喝道:“崔腾留下。”然后向官吏道:“是全军造反,还是一军闹事?”
官吏愣了一会,“还不清楚。”
“那有什么可惊慌的?百家军自有将领,等他们将消息报上来,再来见朕,下去吧。”
官吏稍稍安心,可还是不踏实,“不用派人去查看情况吗?”
“该睡觉睡觉,该值夜值夜,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。”韩孺子顿了一下,饮下杯中之酒,“都退下吧,朕也要休息了。”
远处隐隐有喊声传来,韩孺子却打个哈欠,面露倦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