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快,山西兵马总指挥横死京城街头一事被传的满城风雨,顺天府尹的人将巷子围了整整七天,我没有出过门,但却听买菜的老刘说衙门的人从伤口推断是锦衣卫干的,而且能使得了绣春刀的,非富即贵。
我听了一时跌坐在了椅子上。
锦衣卫向来不是个讨喜的活儿,所结仇家更是多不胜数,按照这查案的速度,很快便会推断到陆炳的身上,那么不排除朝中有人会伺机寻仇。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自己历史知识的浅薄,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就记不起来书上有他这号人呢?
下午的时候,陆炳回来了,比往常早了很多,我观察着他的神色越是觉得不对劲,关了门问道:“今天/朝中怎么说?可有人怀疑是你?”
“这件事情迟早会查出来,你好好的待在府里不要走,有什么事情我自会处理。”
“怎么处理?这可不是一个芝麻绿豆官,山西兵马总指挥,等于是军区总司令呀,杀了一个总司令官,按你们大明律是怎么处置?”
“重则偿命,轻则发配,怎么,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?你可以去追寻你的自由和爱情了。”他在擦过我肩的那一刻,神色有点落寞。
“我是想要我的自由和爱情,可是我也不能看你······不说夫妻一场,你那具身体我还有一半的怀旧之情呢,如果就这么尸首分离,我还不忍心呢。”我说。
“实在不行,大不了我去自首,一切皆由我而起,你不必为我无辜担风险。”
“胡说什么!这样的想法莫要再有!”他突然变得很生气。
“但是——”
“没有但是!”他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我所有的话。
然而,不好的事情总是来得格外快,那天抬轿子的侍从为了二十两赏银去了顺天府指认我,府尹带着衙门的人很快来到了陆府。
府尹客套的笑容里带着危险,一抬手,身后的差役全部围上:“得罪了,陆夫人。”
“谁敢!”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,陆炳从门外下马,刀鞘滑开,露出一丝寒光另在场的差役打了个寒颤。
“陆,陆大人。”
“府尹大人好大的威风,我竟不知你的案子何时都能办到我陆府的门前来了。”
“陆大人,你也知道此案关系重大,下官人微言轻,不过是奉命办事,如今有人指证此案与令正有关,下官不得已才来询之,望陆大人勿要与下官为难。”
“呵!为了几钱银两,区区市井刁民之言,府尹大人也能信以为真吗?凡事要讲真凭实据。”
“有没有真凭实据,等尊夫人去了顺天府就知道,对了,忘了提醒陆大人一句,此案已不光是我顺天府的事情,内阁已经授权了三司,如果陆大人执意不肯尊夫人屈尊前去,那么下官只能万分抱歉的提醒一句,下回来的可就不是这些衙差了。”
三司会审?这可是要上大明的最高法院了,我心里一沉。
“别争了,我——”
“既然如此,那就由本官随府尹大人去吧。”
“陆·····陆炳?”我瞪大眼睛看着他。
“陆大人是说亲自随下官前去?”府尹也不敢相信的问道。
“当日我与拙荆一起,若是真有什么事情,本官自然能说的清楚。”
“这,也好,那烦请陆大人卸下刀,随我们走一趟。”末了顺天府尹又补了一句,“这也是办案的流程,想来陆大人该不陌生,别让下官为难。”
他犹豫了一会,还是卸下了配刀。
“得罪陆大人了,请。”
“陆炳!”我突然抓住了他的手,好像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似的,“你······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他拍着我的手,安慰道:“没事的,在家里等我。”
然后抽出手,随着府尹的人一起出了门。
后来,我从上午一直等到晚上挑起烛火,让崔浣浣备留的晚饭,让老刘未栓的大门,全都在第二日清晨纹丝未动,他没有回来。
我忐忑不安的内心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,尤其是如今的我,对于朝廷消息的完全封闭无疑是最糟糕的。
直到第三日的傍晚,有人扣响了陆府的大门,老刘将一封信函交给我,只说是一名不认识的侍从送来的,其他也说不清楚。
我赶紧打开一看,没想到却是一封休书!
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三天前,我一定会无比激动,然而,现在这个时候,他差人给我送来这封休书,只能说明情况实在不乐观。
我换了男装出了陆府,直往顺天府而去,然而刚到门口,却听说此案已经交由了刑部审理。
如今的我比不得从前,既进不了皇宫,也见不了皇帝,连刑部尚书的家门朝哪开,怕是都认不得东南西北,我愁眉不展的返回陆府,然而,远处那顶从皇宫里出来的轿子是谁?看着甚是眼熟。
“赵大人!”我脑海一闪,赶忙小跑跟上去。
果然,那顶轿子停下了,轿帘里探出头的人眨着一双灵活的眼睛问道:“这位兄台是?”
“我是陆大人家的门客,素闻赵贞吉赵大人之名,今日特有要事相求。”
“额?陆炳家的?”
流水的茶客铁打的碎月楼,我很长时间未来了,瞧着赵贞吉那副小气模样,我想这顿茶钱是要我出了,我现在颇有点理解当初严世蕃次次请我喝茶的感受了。
“实不相瞒,在下是想打听一下近日有关我家大人之事——”
我还未说完,他就兴起道:“你是指山西兵马总指挥一案吧?”果然,那副八卦的精神和过去一毛一样。
“正是。”
“诶呀,这件事情可还真不好解决呢。”
“为何?”
“根据顺天府尹所查,陆大人已经承认了是他杀了赵攸,只是,你说他俩素无恩怨,他这是图啥呢?”
“说重点!”
“重点就是,赵攸平日也不是什么讨善的家伙,圣上无意治陆大人的罪,但如今内阁死揪着不放,非得按大明律来办,这么一来,圣上也不好为他说情,出来打了个照面又回去闭关了。”
“也就是说圣上也不管这事了?”
“圣上没下旨治罪就已经是最大的情分了,如今就等着下面的人自个折腾去吧。”
果然,这种处事很符合嘉靖的风格。
“你说这家伙好好的,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?我记得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,莫非是落水后脑子进水了,就连平日我和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。”他撇撇嘴抱怨道。
“这个,陆大人是面冷心热,你不要往心里去,他平日在府里还常和我们这些门客提起过赵大人的贤名呢。”我心虚的笑笑。
“真的吗?”
“嗯嗯,尤其是赵大人当初砸了圣上丹房的气概真是让我等佩服不已。”
他挠挠头,不好意思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,过奖了,看不出来,他现在倒变得含蓄了,你让他下次有什么当着我面说也一样的。”
“唉,哪儿还有什么下次呀,这回我家大人看来是真犯事了,都已经三天没回来了,也不知案子处理得怎样了。”我故作垂头道。
“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转机,虽说闹得有些大,但三司会审中刑部与都尉府向来交好,主要就是都察院那帮人不好应付,都是些言官,这次光弹劾他的奏折就上了七道给内阁。”
“他们这是打算死咬着不放了?”
“主要得看内阁的态度,反正皇上不管了,如果内阁能松口的话,大理寺的决断也自然不在话下。”
“内阁······”我低低呢喃,然后明知故问那样的说道:“可是严嵩严大人?”
他抬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,理所应当的一点头。
陆炳不同于我,他向来谨言慎行,心思缜密,很少出错,然而如今却因为我犯下如此大错,我很难想象严嵩是否会放过他,当然不如说是严世蕃是否会网开一面。
城南湖畔,垂柳迎风,雁过留鸣,我站在水石明净的堤边,看着一派平静的湖面,似乎连心都变得不再浮动,就像,骤然停止,或者死去了那样。
“你同意了?”严世蕃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隐隐的欣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