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双眼睛他一共见过两次,一次在关家,一次在上元。
很多年前关家的一个下人小孩入内院挑菜,在八角亭内将关玉儿给吓到了,关玉儿当年做了好久的噩梦,说什么大狼狗抓住她把她吃掉了,他母亲搂着她睡了大半个月关玉儿才渐渐忘却。
那个小孩当时被他打了一顿,一双眼睛看过来,就是这个模样。
而后他上了军校,有次跟着前辈出勤。
是上元的一个夜总会聚众杀人,他们去维护治安。
上元的俱乐部、夜总会和官府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,他出勤只是维护治安,黑.帮杀人他们管不着,顶多是问话,不过半天就会放了。
关楼白也因为这个“规则”气过好久,觉得巡警不作为,官府不作为,但是他反抗、写报告,都是没有作用,后来有前辈告诉他——
你将来是上战场拿军功的,这些人,这些事,总有一天你不会无能为力,你不必因此停下脚步,只有向前,才会有能。
那次关楼白跟着出勤,他大概是十几岁,他记得当时场面一片混乱,是一个夜总会的内部夺权。
他记得他站在边缘,远远看见有个少年站在人群中心,他手里拿着枪,硝烟还未完全熄灭,前面倒下一个人。
他安静冷淡地站着,远远地,隔着人群与喧闹还有火光,他的面容看不真切,但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看了过来——
如利刃如刀剑,杀气毕现。
是方金河的眼睛。
第43章 关家父子
关楼白回到家里,先是将先是向父母亲请安, 而后让人抬上礼物。
关父没张好脸色, 只斥道:“你还知道回来啊!”
何琼香多年不见儿子, 现在儿子回来了,正高兴得要飞起,又是想哭又是想笑, 谁知道关老爷一开口就是骂人,她自然是不高兴。
但她不高兴不要紧,关键是她儿子要心里舒坦才好。
何琼香笑道:“你父亲这是心口不一呢, 逢年过节都叨念着你, 见你回来了本来是高兴的,又想骂你!”她嗔笑道,“谁让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看看呀, 我和你爹都想死你了!不骂你骂谁呀!”
她知道关老爷也是这个意思, 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就这样咯人,别说, 这父子俩这点真是像绝了。
关老爷咳了两大声,他别过脸瞪了眼何琼香, 何琼香一下子就点破了他的心思,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威严矮了一大截,但他脸色依旧很臭:“哼, 你娘说得没错, 四五年了都不回来!”
关楼白垂着眼认错:“是孩儿不孝。”
“你妹妹嫁人你都没有回来, 都没个哥哥背出门!差点让表家代替了, 玉儿还说是要自己走的,别人都议论我们家儿子去哪里了!”
关老爷素来好面子,听见有人问关楼白怎么没回来,他气了好几天,又觉得委屈了关玉儿,嫁人的时候哥哥都不在身边,仿佛娘家没什么底气,没了兄长支撑,恐怕在夫家吃不消。
好在方金河是个好孩子,也是做得很好,时常带着关玉儿回娘家吃饭,看关玉儿的模样也不比在关家差。
何琼香立刻说:“阿白如今毕了业,肯定是有任务的,他可是帮国家做事,保家卫国呀老爷,这可不是玩笑,阿白肯定是没有接到信,阿白,是不是?”
关楼白说:“这个月才接到信,此前去了东北,那边出了乱子。”他又说,“是我不好,委屈了玉儿。”
“哼。”关家父子从来就像是仇人,两两都没有好脸色,关老爷是板着脸,关楼白是面无表情从来也不笑,从前有关玉儿在其中做磨合,带着哥哥得了不少便宜,如今关玉儿出嫁了,何琼香不似关玉儿那样能说会道,也不能如小女儿一般撒娇,总之是身份不一样,性格不一样,这磨合作用减了一大半,父子两又是多年没见,自然生硬许多。
若是关玉儿在这里,现在全家都笑开了怀,关老爷不仅不会摆脸色,还会和和气气,现在什么糕点啊吃食啊,关楼白喜欢的东西都摆上了,而如今只是何琼香命人做了,因着关老爷没什么好脸色,都不敢摆上来。
倘若摆了上来,关父冷着脸,关楼白还能吃得津津有味?
况且关楼白对吃食兴趣寥寥,如今也不是小孩子,什么都克制着,戒律也是严格的,有的话吃上一二,只要家人高兴,没的话也是一般。
关老爷也是多年没见儿子,其实是非常想念,但是话到了嘴边,总是变了个样,他端着架子,又好面子,见着儿子高高大大站在那里,如同个木桩子,又是气场摄人,冷硬又死板,从来没个笑脸,仿佛是对这个父亲不尊敬,但是他从来是这个样子,关父其实见惯了,然而现在关玉儿不在家,这个‘惯’也变成了不惯,因为全家里只有何琼香在笑,还是尬笑。
“还站在干什么?家里是没有凳子?跟个木桩子似的,不知道像谁!”
关楼白听了父亲的话,立刻坐在了椅子上,何琼香趁机上了些吃食茶水,她心里暗暗地说,还不是像你,你就是这样,一模一样!撅得跟头牛似的,从来是没个好脸色,谁欠你牌钱似的。
但是何琼香面上是笑得灿烂:“阿白要在家里多住些时日嗷,如今时代越来越快,你父亲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做,你得帮帮他看一看呀,年轻人跟得上时代,你也帮你爹看看生意呀!”
她准备趁机给儿子说个媳妇,好定了他的心,往后就在家里。
关老爷挑了挑眉看了眼关楼白,关楼白并没有任何犹豫,他说话的节奏就像是既定的机械,总是、不是太快也不是太慢,但是它有自己的程序,平常人改变不了。
他说:“事情完了我就要走,东北那边出了事。”
关老爷拍了一下桌子:“我不知道你上战场有什么出息了!现在国家这样的,大家都在骂人呢,最近听说又签了个什么条约,把人气到半死,生意越来越难做,钱都到外国人的口袋里了!若是上了战场也没什么作用…….”关老爷一顿,他的眼珠子微微颤动,“还不如不去,免得枉丢了性命……”
何琼香听到“性命”二字,立刻红了眼睛,她望了眼自己的儿子,只见关楼白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动,他淡淡地说:“我知道。”
何琼香对她这个儿子并不了解透彻,但是一大半是有的,他说“我知道”,根本就是不知道,他有自己的想法,他从来闷了不说,家人从来无法撼动,正如当年他要外出上学,连关玉儿哭着闹着也没有留住,如今父母说上一两句,他还成年了,更加有主见,哪里会听?
何琼香又问:“你这次回来是告假多久呀?你刚刚说是办事,是办什么事?”
关楼白说:“我接到了母亲的信,便回来了。”他眼皮子微微掀开,说,“那方金河,我今日见过。”
何琼香立刻说:“对了!你妹夫是德都商会会长,管咱们整个中区呢,你爹做生意,他也帮衬着些,你要是在家里就更是好了!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要是在一块,肯定是把家里做得越来越好!”
关楼白狭长的眼皮子挑开,虚虚地看着空气,他突然说:“那方金河,我在上元见过。”他突然看了眼关父,“听说父亲给妹妹算了八字,说什么天赐良缘?”
“有什么问题?你是什么眼神?小方也是算了命,跟咱们家玉儿是顶配的!”
关楼白冷笑了一声:“怎么这样巧?算命的先生是哪里来的?父亲可要仔细想想,是不是让人算计了?玉儿的终身大事,您就这样草率?”
关父差不多气得冒烟:“反了!你长大了,翅膀硬了!敢顶撞你爹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