绎儿病了,也不知是今年的暑气太重还是什么原由,病得脸色潮红,整日整日的咳,陆炳也寻了宫里的御医来诊断,可都不见好。
“上回太医院开的几个方子也不见好,你们这还有没有更好的大夫了?”眼看着绎儿病得越来越重,我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。
“已经让人挂出告示,悬赏名医了。”陆炳也请了假期在家,他过来摸着绎儿发烫的额头,眼底尽是担忧,“早上可用过膳了?”
“没有,喂了他几勺清淡的米粥,全给吐了。”面对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古达,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恨。
就在我与陆炳双双愁眉不展时,老刘在屋外道:“爷!严府来人了!”
“他过来做什么?”
老刘道:“说是从江南请的大夫,看过各种疑难杂症,要不·····”
“要的,要的,快让他进来!”没等陆炳回答,我赶紧道。
先进门的是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,精神矍铄,一步跨门,便朝着床边过去。后面进门的是严世蕃,他披着一件黑色的锦缎斗篷,上面沾着一些远方的尘埃,看着很是风尘仆仆。
“小阁老这是远归而来?”陆炳问道。
“巡盐御史鄢懋卿的折子近来上到内阁,我不放心,特地跑了趟江南,碰巧结识了许老,今日一回京便见陆大人府上寻访名医,所以顺倒带来瞧瞧罢了。”
我也没有心思听他们说话,只光顾盯着绎儿,没过一会,那大夫诊脉结束收了手,我赶紧问道:“许大夫?如何?”
“热邪侵体,不是什么难疾,老夫开个方子,只是有一昧药,需得费些周折。”
“什么药?想尽办法,我也必让人寻来。”陆炳道。
“六月的苇芽,慈母的心。”老大夫头也不抬的写着方子。
我听得疑惑,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“可是取六月芦苇尖儿的意思?”陆炳问。
“正是,不过,需得亲娘手去取。要不然这药便起不得作用。”
“这是什么歪说法?芦苇尖儿,城外护城河畔都是,旁人去取就做不得数了?”陆炳奇怪的问道。
“做不得数!老夫的方子只开一回,今日受了严大人的情才来,诸位若不信,那就请自便吧。”这老大夫脾气还挺大,说着就要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去。
我赶紧道:“我去!我去!我这就去,可还要其他的?”
“没有了,其他药铺子里都能抓。采回来熬汤半个时辰,一日喝上三回,喝个三五日便无大碍了。”
“我和你一道去。”陆炳吩咐了老刘去备马。
我看着屋里的绎儿,还是不放心道:“不用,你留下照顾孩子,我多带些人去就可以了。”
“不若,我送陆夫人一程吧。”这时严世蕃道。
我看见陆炳显然皱了眉,我没有说话,等待他的决定。
严世蕃却一笑道:“陆大人在担心什么呢?本官的意思是顺道回府,与陆夫人有过一段同路罢了。”
这时,绎儿又咳了起来,我听得直心揪,他犹豫了一会答应:“我从卫所里多调些人随你们同行,一路小心,早些回来。”
陆炳的眼神看得我有些心虚,我只能垂下目光,郑重的点头,好似在心里也这么郑重的想着,不该和谁扯上不相干的关系了。
出了门去,我有我的马车,严世蕃亦有他的车辇,然而不知为何,他却一改往日的作风,撤了门口华贵的车子,换成了一匹简单的白马。
我坐在马车里,他就骑着马靠着旁边而行,车帘垂下,我们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,好像真的是几辈子都不曾见过的陌路人。
直到行了很久一段路,我悄悄挑帘,却发现严府的人还是没有和我们分开,心里不免奇怪,他难道不回府了吗?
“别看了,陆大人知道我会随你去。”他骑在马上没有低头看我,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猜中我的心思。
“这些年,你过的好吗?”过了一会他问,那双漂亮的眸子低头看着我的时候,带着如旧的深沉。
我心里倏然跳动了一下,半晌答道:“我和我的夫君都很好。”
“夫君?”像讽刺的语气,他勾起笑:“我还是叫他陆大人吧,那个称呼,我不喜欢。”
我没有再说话,放下帘子,隔绝了所有。
京城郊外的护城河畔,的确生长了很多茂盛的芦苇,但要采那六月的芦苇尖儿,可得到河中央去。
于是,我们向附近的船家租了条船,划着船只一点点的靠近河心,严世蕃站在岸上遥遥望着我。
当接近芦苇滩时,我掏出剪子,取了一些嫩绿的叶儿尖剪下来,包进了随身带的布兜里,看着布兜被塞得鼓鼓的,我高兴的想这下绎儿可有救了。
然而,就在船只返回岸上时,一支锐利的羽箭瞬间飞来,刺中了身边的一个侍从,他立马倒下了河中,河上晕开殷红的血,我与众人皆是一惊。
再回望岸上,尘土滚滚,马蹄声重,一群群手执刀刃的汉子正策马奔来。
“是鞑靼人!”身边有人立刻认出。
我大骇,于此同时,严世蕃站在岸边,正拼命的向我招手,“过来!快!”
船夫努力划着浆向岸边去,就在此时,又是一支羽箭飞来,刺中了船夫,船夫也掉入河中身亡。
众人不知所措,我让船上其余的人迅速划船,终于,在靠岸之际,鞑靼人马也快速围拢了上来。
“保护大人!”
周围的侍从立马拔刀而出,与鞑靼人展开了厮杀,然而,由于我们出行匆匆,所以除去陆炳派的几个锦衣卫,周围的侍从都算不得善战,很快便抵不住大批鞑靼人的进攻。
严世蕃一刀砍断了车绳,跳上马伸手朝我道:“快上马!”
我正欲抓住他的手,然而身后鞑靼人又是一箭射来,我猛的推开他大呼:“闪开!”
那一刻,羽箭刺中臂膀,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。
“小鹿!”
我捂着受伤的肩部,从袖子掏出一个布兜塞进严世蕃的手上:“求你,帮我带回去,一定要救绎儿!”
“我带你一起走!”
说着他就要下马来扶我,我推开他道:“别管我了,快走,回城找救兵去!”
“胡说!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,我这就带你走!”
我按住了他,气急道:“就不能像当年那样理智一点吗?像当年的苏州城外,像当年的浙江沿海,你自走你的,不要回头!”
他一愣,然后笑了,笑到神情逐渐的悲凉起来:“我当年就是太理智了,总以为失去的还会再回来,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,自比天命,以为一切尽在掌控,所以,我才会失去你!可是,如今,若让我重新选择一次,我一定会告诉你,从沿海回到京城外的那天,我愿意和你走,哪怕我们一辈子不回京城!”
那一刻,我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的看着他,看着这个我爱了很多年的男人。
他呀,说着永远不会后悔的他呀,终于第一次为自己所做过的决定后悔了吗?
那,我们可不可以,不回京了。
不回京?
昂。
你想去哪里?
随便吧,可以再回苏州呀,或者去南京也可以,我是南京人呢·····
傻瓜,要进城了,回京吧。
原来当年的那些话,他一直记到了如今吗······
白刃晃过,鲜血溅洒在地面,侍从们死伤众多,而鞑靼人举起尖刀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在欢呼雀跃。
“大人,快走吧!赶紧回城!”有忠心的护卫杀出一条血路对严世蕃喊道。
我摇摇头道:“走吧,可别再做第二次后悔的事情了哦······”
我松开了他的手,然后朝马后用力一拍,马儿仰天嘶鸣,快速向着那条血路冲出。
“小鹿!”
再见,应钤。